所知障

【云次方】奇妙时间漂流之歌

老奇:

非典型穿越文学,阅读请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会哭,因为我沙雕沙雕着,就走心了。




warning:无差,但是可以说有极微量嘎龙hint




记得看文章最后的声明哦~


====




0.


郑云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




再具体一点,是魂穿。




1.


在与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小老头儿面面相觑三十秒之后,郑云龙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血压飚得有点高。




一定是酒还没醒。郑云龙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四肢僵硬得跟灌了铅似的,刚刚一口气喘得太着急,可能扯着肺了,生生连着咳了好几下。




关于昨晚的记忆断在酒桌上——录完声入人心的最后一期,梅溪湖的兄弟们成群结队地涌进饭店最大的一个包厢吃散伙饭。郑云龙还记得阿云嘎坐在自己左手边,套着件胡萝卜卫衣,两杯红酒下肚,看桌上的剁椒鱼头都是笑眯眯的,眼角挤出好多条快乐的褶子。酒过三巡,大家伙打起节拍唱起歌,好不快活。郑云龙在一片欢歌笑语中偷偷去瞄自己的老班长,煞有介事地灌了自己三杯白酒,再往左边蹭一蹭,缓慢地和阿云嘎蹭成一个半包围结构。




当时的郑云龙心怀鬼胎,是一个要办大事的小郑老师。




大事名叫阿云嘎。




这事儿得办,郑云龙舔舔嘴唇,两小时内第三十次痛下决心。酒喝多了喉咙发干,身上也软绵绵的。这事儿得办,郑云龙被酒精烧得眼角通红,就剩三分理智,伸手去够阿云嘎的脖子,一使劲儿捞过来搂住:“嘎子,我跟你说件事儿——”




我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稀罕得不得了地喜欢你。妈的掏心挖肺抓耳挠腮地喜欢你。




记忆的最后阿云嘎伸出手揽住了差点儿滑到椅子下面去的自己,脖子上的一根青色的筋脉“砰”地爆出来。




然后郑云龙就光荣地断片了,并且第二天早上在一个陌生屋子里的一张陌生的床上的一具陌生的躯体里醒过来。




床头柜上摆了一部手机,郑云龙走几步过去把它拿起来。手机一看到自己的脸倒是自动解锁了,郑云龙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




2070年6月27日




艹,郑云龙先感叹为敬,爱情这杯美酒真他妈上头,一醉就醉了五十多年。




2.


“依我分析,你应该是穿越了,”坐在餐桌对面的中年男人咽下一口油条,端起豆浆喝一口,“再具体一点,是魂穿。”




郑云龙从粥碗里抬起头,上下点一点,表示英雄所见略同。他和这具老年人的身体还在磨合期,怏怏的,不过八宝粥倒是很合他的胃口,紫糯米应该是提前冻过,软软糯糯又有嚼劲——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糖放多了,稍微太甜了点儿。




“咱最后再捋一遍,”中年男人接着说,“你是郑云龙,你那边现在是2019年,你昨天刚刚录完声入人心的最后一期,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在和兄弟们一起喝酒,然后你——”




“然后我就断片儿了,一觉醒来穿越到2070年的我自己,也就是你刚刚叫的你爹身上。”郑云龙接过话头。




“没错,但有一小点不准确。为了区分,你俩从小让我叫你爸,”中年男人顿了顿,“嘎子爹才是我爹。”




艹,郑云龙扔下勺子捂住胸口。




中年人吃完了半根油条,看郑云龙还愣着,突然玩味地挑起一个笑来,接着把手伸到人面前挥一挥,了然道:“哟,敢情你时间节点没卡好,大事还没办成就穿越过来了?”




郑云龙:?


中年男人:据我所知,你俩那天晚上酒后乱性,睡了。




艹,郑云龙差点儿把刚刚咽下去的粥咳出来。




郑云龙:这事儿太大了,你能给我说说细节吗?


中年男人:...爸爸你真是我爸爸!




郑云龙习惯性地去扒拉自己的头发,发现这具身体依然发量充足,于是就很满意,道:“别别别,您这么叫我我总觉得怪怪的,要不暂时叫我大龙吧?话说回来,你怎么称呼?”




中年男人揉脸,“郑小嘎,或者是阿小龙,俩名字你们总是混着叫,高兴叫哪个就叫哪个。”




郑云龙:...真随便。


中年男人叹口气:郑随便是我大名儿。




郑云龙:...真是太随便了。




中年男人,或者说郑随便,从桌上的搪瓷盘里拿起一个煮鸡蛋在桌上敲敲敲,滚一滚,然后开始剥壳。郑云龙把粥碗捧起来,一边继续和八宝粥较劲一边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儿子”。中年男人深眼窝,薄嘴唇,高鼻梁可以滑滑梯,长睫毛可以荡秋千;嘴角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就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眯起来的时候,眼尾就挤出几条浅浅的褶子。




虽说不至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中年男人带了异域风情的长相还是让郑云龙心中警铃大作——他不禁偷摸着试图回忆阿云嘎前女友的样子,与阿云嘎的面相排列组合。




中年男人从剥鸡蛋的动作中抬起头来,正好撞上郑云龙在自己脸上来回打量的好奇目光,好像猜到了郑云龙在想些什么:“别瞎猜了,我的确是蒙古族没错,但我是你和嘎子爹结婚后,从福利院领养的。”




“结婚领养?”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合法啦?”


“嗯,合法啦,”中年男人笑了,“你俩合法啦,其他人也都合法啦。”


“什么时候的事?”郑云龙突然觉得自己这趟越穿得可真值。




“就20...”中年男人想了想,突然摇摇头,“唉不行,按时间旅行的通常理论,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未来发生的事儿?”




郑云龙:其实我觉得您已经泄露得蛮多了。




“咳,”中年男人皱皱眉,“那你回去可千万记得顺其自然啊,万一你一不小心逆转未来了可咋整啊?”




郑云龙:除了金刚狼全部换人演呗。对了,你跟晰哥啥关系?




“还是先吃你的蛋吧,我和王叔没啥关系。”中年人把剥干净的一颗水煮蛋放到郑云龙面前的小碟子里,伸手又去搪瓷盘里拿第二个蛋,还是先在桌上敲敲敲,再滚一滚。




“你跟嘎子剥水煮蛋的手法真的是一模一样。”郑云龙边看边咬一口白嫩嫩的水煮蛋,露出黄澄澄金灿灿的一枚蛋黄。“大学时有早课的时候,他就在我脑门上敲鸡蛋。”




中年男人:?


郑云龙:哦,当时我躺他腿上补觉来着。




“知道了,”中年男人见怪不怪,一看就是大风大浪里成长起来的,“也不怕告诉你,嘎子爹在的时候,在餐桌上你的鸡蛋都是他给你剥好塞嘴里的。”




郑云龙眼眶有点红,心中对自己未来貌似光明的感情生活充满了期许:“那我俩感情挺好的吧?”




中年男人:你俩好,我狗粮管饱,也挺好。


郑云龙:咳,不能饿着孩子嘛。




说话间男人又剥好了第二颗鸡蛋,也堆进郑云龙的小碟子里面,“这颗蛋也是你的,生日快乐啊老郑头儿。不过第二颗蛋的蛋黄——”




“第二颗蛋的蛋黄不能吃,”郑云龙恍惚间听见阿云嘎的声音。一抬眼阿云嘎就坐在餐桌对面,套一件纯黑色的半高领羊绒衫,拿起一颗水煮蛋在桌上敲敲敲,再滚一滚,“要不胆固醇要高的呀。”




可能是六十岁,也可能是七八十岁的阿云嘎。他的鬓边已经花白了,不笑的时候眼角也有细细密密的纹路散开到额角,但还是好看,他的老班长真是越好看越老,越老越好看。




“第二颗蛋的蛋黄不能吃,要不胆固醇要高的。”郑云龙喃喃地重复,但再一眨眼,阿云嘎就不见了,只是视网膜上一个模糊的幻影。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放完鸡蛋忙着把手收回去,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嘎子他现在就老管我,唠唠叨叨地跟我妈似的。”郑云龙垂下眼睛,突然又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一瞬间眼睛睁得大大的,“对了,嘎子人呢,我们不住一起?”




中年男人:你鸡蛋咽下去了吗,别噎着。


郑云龙点头。




“嘎子爹他去世了,前两年的事儿。”




艹,郑云龙捂住胸口。




中年男人:老郑头儿你别吓我你心脏不是一直没毛病吗?




3.


一直到吃过早饭,男人把郑云龙领到客厅里那架大大的,华丽丽的三角钢琴那里,郑云龙心里都是酸酸苦苦,惨惨戚戚的。昨天郑云龙还在台上跟阿云嘎唱过那首《I'll Cover You》,今天早上起来就被告知他的Angel挂了——




虽然按道理说历史不是这么算的。算算时间,阿云嘎未来应该会和自己光速恋爱,火速结婚,性福快乐,没羞没臊了好多年,直到无可抗拒的死亡将他们分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郑云龙有点儿恍神,好像听到了阿云嘎念誓词的声音。可能是在两人的结婚典礼上,阿云嘎穿一身白,盛大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在他身上。逆着光,脸看不太清楚,不过没关系,所有线条都早已刻在心上。




这其实是最好的结局了。郑云龙鼻子酸酸的,但即使是最好的结局,也终究意味着无可奈何的分离,还是会让人难过。但是不论如何,他俩还拥有这么些好日子等着他去过,等穿越回去了可得好好亲亲抱抱,再来一炮。




那边厢中年男人把手伸进钢琴里,摸啊摸的,最后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密封罐,里面装了大半瓶细细的灰白色粉末。




“这是啥,吸湿剂吗?”郑云龙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中年男人把密封罐抛给郑云龙,“这是你老公,我嘎子爹的骨灰。”




郑云龙:艹,这可太朋克了。




“这可是当时你自己放进去的,说是嘎子爹得时时听着小曲儿才开心。”


“你们也没拦着?”




“我劝过你呀,你也不想想,钢琴里这么潮,骨灰放里面不得吸潮结成一块一块儿的吗?”




郑云龙:我同意,不过这是重点吗?然后呢?




“然后就真的结块儿了呗。再然后你就把骨灰放微波炉里转了一转,问题就解决了。




郑云龙:艹,这可太朋克了。




话说完,男人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App,招招手示意郑云龙一起过来看。屏幕上阿云嘎的一张照片摆在正中间,浓眉大眼的,笑得板板正正,帅得规规矩矩。照片的左边是一棵小松树,右边是一颗,额,长在地里的胡萝卜?




“你看,点这里可以给松树浇水,”男人熟练地点了右上角一个小水壶的图标,“点这里可以给胡萝卜施肥。”




男人指了指小水壶图标旁边的一个小铲子图标,把手机递给郑云龙,“你要试试吗?”




郑云龙从善如流地动动手指,接着系统提示“阿云嘎家的胡萝卜成熟啦”,一只小兔子出现在屏幕上,开开心心地啃起了胡萝卜。




“这是什么,开心农场2.0?可以偷菜吗?”郑云龙觉得小兔子还挺可爱的。




中年男人:这其实是个在线扫墓App,很火的。




艹,郑云龙捂住胸口。期间另一只手不小心点到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音符,然后就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说嘴巴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一下你就会来呀~”




中年男人:呀,这首歌当时还是你俩一起选的。


郑云龙:...等我缓缓,我现在可能太年轻了。




中年男人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了解,又忍不住补充道:“你刚刚问能不能偷菜,其实程序设定是可以的。”




郑云龙:我谢谢你了,请问烧纸钱的按钮在哪里?


中年男子:呀,我们现在不兴烧纸钱了,不环保的呀!




郑云龙虚弱地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了解。






“会弹琴吗?”郑云龙随手按在琴键上,钢琴唱出一个单薄的和弦。他俩之间通常是阿云嘎弹琴,录节目的时候排练他郑云龙的歌,阿云嘎熟悉得手一抬都能把间奏弹出华彩来,伴奏老师乐得清闲,披个羽绒服缩在沙发里通关节奏大师和无敌消消乐。上学的时候他俩就守着排练厅一台不新不旧的立式钢琴一唱唱一下午,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家里摆个三角钢琴。




“当然会,”中年男人回答,中气十足,“我可是一个能歌善舞的企业家。”


“企业家?”




中年男人从郑云龙手里拿回手机,切回主屏向郑云龙展示:“那当然,这上面百分之八十以上的App可都是我公司设计的。”




郑云龙:你程序员?


中年男人点头。


郑云龙:你不是艺考生?


中年男人:当然不是。




“不过你俩从小就把我往剧场后台,排练厅和录音棚里扔。”


“哦?听起来像是我会做的事儿。”


“我每次都哭得好大声——”


“这是因为?”


“你们唱歌太吵了,开个嗓跟杀猪一样,我好想安安静静地做数学题。”


“然后呢?”


“我帮那群抢不到你们票的梅溪湖女孩写了个抢票小程序,被小麦网发现了。”




郑云龙:?!


中年男人:然后我就被保送科大少年班了,从那以后我属于我自己。




郑云龙:你果然不是嘎子亲生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这个爸当得好像不怎么靠谱啊。”郑云龙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回去一定深刻反思,好好改正。”




中年男人:别,万一逆转未来了怎么办?




“其实你俩还是很靠谱的——”中年男人索性在钢琴前坐下来,摆出一副回忆往昔的表情,“你俩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但从来没落下一次家长会;你俩来给学校的校园歌唱比赛当过评委;你俩还冒着被狗仔追的风险带我去迪士尼来着...”




“迪士尼?”郑云龙试着脑补了一下灰姑娘的梦幻城堡,觉得自己牺牲是蛮大的。




“对呀,你们一定要带我去坐什么小飞象,边飞还要边唱歌。”男人不露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嘎子爹后来又想去玩儿极速光轮,可惜我当时身高不够。”


“就没玩成?”


“嘎子爹一个人跑到第一排去坐了,你带我坐的残疾人座椅。”




郑云龙:... ...


中年男人:龙爸你真的叫的好大声哦。




“真是世界级的男高音。”男人停下来,比了一个“你真棒”的手势。“最后你把我驮在肩膀上看烟花表演,你俩看着看着,跟着背景音乐唱Let it go还分出声部唱出和声来了——”




“然后我俩就被认出来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你俩唱完就把持不住地亲了个嘴儿——”




“然后你俩就被粉丝认出来了,扛着我就跑。”




中年男人:那是一个晚上,高处的风真的好大,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


郑云龙捂脸:下次我一定注意。




“唉,这倒没什么,往事莫提。不过我的确有一事相求——”中年男人顿了顿,“您回去之后,能不能劳驾到时候给我起个不那么随便的名字?”




郑云龙:这...万一逆转未来了怎么办?




郑随便一把握住郑云龙的手: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4.


“你确定他们不会发现这个‘郑云龙‘是穿越过来的?’’郑云龙问。


“放心吧,不是都认证过了吗,三十六个人没一个聪明的。”中年男人拍拍胸口保证。




郑云龙: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中年男人:也对,那个跟你们一起唱《The Greatest Show》的出品人也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郑云龙:...你说得对。




“那有什么是不能提的吗?”郑云龙问,等会儿梅溪湖的几个兄弟要过来吃个午饭,算是给他简单地庆祝生日,都是老人家了,他可不想搞得鸡飞狗跳。


“没什么不能提的...倒是有那么一件事吧,也不是不能提,”男人有点支支吾吾,“但是没必要。”




“你之前吃早饭的时候不是问我和王叔啥关系吗?”


“晰哥?”


男人点点头,道:“我追过他闺女。”




艹,郑云龙在脑海里算了个数学题,然后缓缓地捂住了胸口。




中年男人:怎么,你还歧视异性恋咋的?




“这倒不是,”郑云龙下意识地接话,“不过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小子属什么的?”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王芒果儿属啥我就属啥。”




郑云龙捂住胸口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来。




中年男人:怎么,小男孩还不能追女大学生咋的?




郑云龙终于顺过一口气,摆摆手:“没咋的,但看这架势,你最后没追上?”




“她大学毕业就跟青梅竹马的男朋友领证儿了,我爱的号码牌排得太靠后啦。”中年男人其实也是一个很英俊的中年男人,此刻嘴角扬起一个挺无奈的笑,“没追着初恋,不丢脸吧?”




“不丢脸。”郑云龙一把揽住男人的肩膀,拍了拍。




5.


“所以你现在其实是2019年的大龙哥?”金色男高音宝刀不老,吼出一个实体的大写的惊叹号,穿透屋顶,斗破苍穹。




“我说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把嘴闭上啊。”逻辑鬼才转过头来,慈祥地拍拍郑云龙肩膀,“如果是从2019年过来的话,那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小老弟了?”




郑云龙求救般地望向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捂住了脸。






倒不是郑云龙有意要暴露身份,要怪就怪穿越过来的还是酒肉穿肠过的年轻小郑老师,实在是无法融入喝茶下棋遛鸟读参考消息的老年人角色中。而且这群人简直是老当益壮,从进门就开始叽叽喳喳地搅和,到现在就快要两个半小时,还没有要歇一歇的迹象。郑云龙年轻的灵魂不懂得什么叫老当益壮,困得不行,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阿云嘎说郑云龙其实本体是一只猫,猫猫都是要睡午觉的。




阿云嘎说郑云龙其实本体是一只猫。如果阿云嘎这时候在的话,他就会从楼上的卧室里抱出一床薄薄的空调毯盖在郑云龙腿上,再坐回郑云龙身边跟他挤着,两个人挤成一个人的面积,挤成一个半包围结构,手放到郑云龙的后背上不轻不重地呼噜几下,有时候还要捏捏后颈皮上的软肉。如果郑云龙要喝水,他就从茶几上把马克杯端起来凑到郑云龙跟前,郑云龙喝完水还要用牙齿叼一叼薄薄的杯沿,直到阿云嘎笑着在他脑门上轻轻地拍一巴掌。




如果阿云嘎这时候在的话。郑云龙揉揉眼睛,终究没有人从楼上的卧室里抱出一床薄薄的空调被。




“那龙哥你想不想听我说说你和嘎子哥的婚礼?”叽叽喳喳得最厉害的依旧是最黑的那一个,“好家伙,那可真是搅和了三天三夜,搞得我整整一年都酒精过敏。”




郑云龙来了兴趣,精神也凭空打起三分,“我们还搞了那么大一仪式?在哪里办的啊?鄂尔多斯,青岛,北京,上海,还是梅溪湖?”




“都不是,在国内不是放不开吗?最后兄弟几个一起拍板,跑到太平洋的一小岛上搅合去啦!就是嘎子哥的告别仪式…唔…”话没说完,就被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捂了嘴。




原本热闹的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嘎子的告别仪式,也是在那个小岛上办的,对吗?”郑云龙自己接过话头。




“我俩上大学的时候看电影儿,他当时就非说,以后要按照电影里那样高高兴兴地办一个告别仪式,”郑云龙还盘腿坐在地毯上,垂着眼睛,一只手去抠地毯上的长毛。




“没想到他这愿望最后还真实现了。嗨,我一直以为我俩之间他才是记忆不好的那一个,没想到他一部电影倒是记了大半辈子。”




“所以去他妈的什么逆转未来,”郑云龙抬起头,“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嘎子他到底得的什么病?”






“是胃上边儿的毛病,”最后打破沉默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大提琴一样的嗓音如今混上了些粗粗的沙砾一样的质感,“嘎子就是太能忍,最后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很疼?”




中年男人坐到郑云龙身边去挨着他爸:“嗯,很疼,还吃不了东西,人根本支撑不住,只能靠扎营养液。”




“真的就治不好?”




“医生们治不好他,”这时候大家都靠过来,好多双手都搭在郑云龙肩上,“但是能让他有尊严地走。”




“哦,那挺好的。”郑云龙红着眼睛。






“那天大家都去了,岛上的小教堂里全都堆的是香槟玫瑰,人家还以为咱办的是婚礼呢嘿嘿嘿。”


“大龙哥你还上去致辞了,说着说着怎么还唱起来了哟!”


“大龙哥你唱得我哭得好大声,然后你还吼我不准哭。”


“关键是你吼我吼得自己都哭了,最后还不是嘎子哥站起来哄你。”


“哄半天还哄不好,最后老夫老夫了还要亲亲,你说你俩要脸不?”




“那真的挺好的。”郑云龙吸吸鼻子,没忍住,一滴眼泪还是砸进地毯里。






太平洋的小岛上,海风轻轻吹,海浪轻轻摇。郑云龙看见自己坐在海边的小教堂里,玻璃花窗里透过五彩斑斓的夕阳。阿云嘎就坐在台上,整个人沐浴在夕阳里,裹着一层流光溢彩的金边。底下的长条椅上之前坐满了人,现在夕阳西下,大家都散去了,只留下一个郑云龙藏在光明和黑暗的交汇处。




阿云嘎可太瘦了,比大学时候的他还要瘦,优越的面部轮廓更显得像刀刻斧凿的一样。他在这世间走一遭,受了那么多的苦,本该修成刀枪不入的罗汉,末了却还是眉眼弯弯的一尊菩萨,什么都可以伤害他,可什么都不能摧毁他。一切都回到最初的起点,阿云嘎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郑云龙也是。






I'll cover you, 我罩你,我接住你,我保护你,我信奉你,我庇佑你。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丈夫,我的亲人,我的爱人,全天下有情人。




郑云龙看见自己站起来,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汇处,冲阿云嘎挥挥手:“你好。”


阿云嘎整个人没入黑暗中,笑了:“你好。”








6.


郑云龙送走大家,困倦得很,上楼睡了很长的一个午觉,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他梦到他们两个心血来潮跑去领证。那是一个平凡的春日下午,同性婚姻刚合法不久,两个人谁也没告诉,跑到最近的民政局盖了个钢印,领了两个红本儿。两个人牵着手傻笑着跑回家做|爱,带着帽子墨镜和口罩,风吹起他们的衣摆,牵在一起的手在汗湿了又被吹干。他和爱人牵着手在融融的春意里滚过,怀揣一个甜蜜无比的消息,不跟旁人分享,也不予这春天分享,天上地下,只有你知道,只有你知道,我的一颗心滚烫得就要化掉。




然后是他们的婚礼。太平洋上的小岛,新鲜的香槟玫瑰,高高的香槟塔,香甜松软的蛋糕。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纱幔,就连歌声也是雾蒙蒙的。结婚礼服是白色的,小教堂是白色的,海鸥是白色的,沙滩是白色的,酒店床单是白色的,爱人的身体也是白色的。阿云嘎从后面揽住自己,郑云龙的脸蹭在床单上,扭过去尝一口阿云嘎的皮肤。皮肤是咸的,是汗水,是血液,是日光下腥咸的沙滩,是海面上升起的明月,是此时此刻,是一期一会。郑云龙尝一口,尝到了他们的过去与将来,暮暮与朝朝。




他们还领养了一个孩子。孩子那么小一个,从福利院抱回来,黑黑的大眼睛吱溜溜地转。两个大男人焦头烂额地轮流抱着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结果起名儿的时候大名起得随随随便,小名起得腻腻歪歪。工作忙的时候,哄完小孩,两个大人也相互哄一哄。他和阿云嘎不在孩子跟前儿藏着掖着,想亲了就当着面亲一亲,再想才把门关起来做|爱。小男孩长大一点儿,就带他踢足球打篮球,拎他去排练厅,偶尔摁着人练练钢琴,一遍一遍解释为什么他有两个爸爸,为什么会有父母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又为什么会有人愿意领养流着陌生人血液的小孩。郑云龙和阿云嘎一左一右,把穿着皮卡丘睡衣的小孩儿圈在中间,你是谁不重要,他们讲,we love you to the moon and back.




还有好多碎片在梦境里熠熠生辉。远在天边的阿云嘎,近在眼前的阿云嘎,进到身体里的阿云嘎。杂志封面上的阿云嘎,电视镜头里的阿云嘎,视频通话里的阿云嘎,伸手就能摸到的阿云嘎。刘海软趴趴搭着的阿云嘎,梳成大背头的阿云嘎,编起小辫带着发带的阿云嘎,刚洗完头湿漉漉的阿云嘎。穿西装的阿云嘎,穿潮牌运动服的阿云嘎,穿胡萝卜卫衣的阿云嘎,穿裤衩大背心的阿云嘎,什么也不穿的阿云嘎。年轻的阿云嘎,满脸褶子的阿云嘎,花白了头发的阿云嘎。




郑云龙赖着他的老班长大半辈子,脑子全部用来唱歌背台词,阿云嘎给他挑好衣服,给他剥开鸡蛋,管着他不要抽烟,管着他少喝点儿酒。他被照顾得很好,一辈子都像个孩子一样,年纪大了也还是要撒娇——我年纪大了,郑云龙跟阿云嘎谈判,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一天只准数落我一次。




郑云龙在病床前乖乖陪着阿云嘎,但还是要哭的,眼泪都蹭到病号的衣服上去,阿云嘎就一下一下地抚过他脑后的头发,像很多年前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抚过一只名叫胖子的橘猫。




“我真舍不得留下你呀。”阿云嘎说。


“我也真舍不得留下你呀。”郑云龙回答,胳膊箍住阿云嘎衣服下面根根分明的肋骨。




这时候他终于又像一个过分通透的老人了。




7.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历数前生,你能够/ 


与我一同笑看,所以/


死与你我从不相干。”




8.


郑云龙赖着他的老班长大半辈子,脑子全部用来唱歌背台词,记不住其他东西。账户密码,记在本子上;紧急联系电话,记在本子上;孩子生日,记在本子上;要买鸡蛋,记在本子上;要去医院检查,记在本子上;记得吃药,记在本子上;今天吃过药了,记在本子上;本子放在床左边柜子的抽屉里,记在本子上。




郑云龙从漫长的梦中醒来,打开床左边柜子的抽屉,果然找到了一个小本子。




再翻开第一页,哦,果然是阿兹海默症。




记忆被病症抹去了整整五十一年。于是八十岁的郑云龙变成二十八岁的郑云龙,在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降落在八十岁的肉体上。




9.


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看见郑云龙睡醒从楼上下来,随口打招呼:“哟,真能睡,等会儿该吃晚饭了啊。”




郑云龙扬了扬手里的那个小本子:“行了,今儿的这出穿越戏演得真不错,要不是因为我还没病入膏肓,搞不好我还真以为自己是穿越了五十多年过来的。”




中年男人愣了愣,旋即笑了:“还别说,二十八岁的你真的是挺傻的。”




“别傻了,我要是真傻的话,能搞到你爹和你吗?”郑云龙说着,把手里握着的一把车钥匙扔给中年男人,“走,出门你开车,咱去墓园看看你爹。今儿我生日,你开发的那什么在线扫墓App可就省省吧。”




10.


“爸你盯我看干吗?”中年男人开着车,被郑云龙的眼神盯得发毛。




“没什么,”郑云龙淡淡地回答,“就是今天早上我跟你吃早饭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还有一辈子要过。”




“没想到一转眼,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中年男人趁着红灯瞥一眼郑云龙的侧脸,他的侧脸快要隐没进黑暗里,轮廓还是少年的模样。






他知道的,他的父亲是一朵云。留住他的那阵风已经停了,而人间留不住他。现在,他可以轻盈地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跳跃,自由地行走在他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Fin


====


声明:


这篇文章其实是看过韩剧《耀眼》之后产生的一个脑洞,之所以不在开头题,是因为一提就剧透了嘛~




“活着的每一天,都很耀眼。”




强烈推荐大家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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